李慧英：所谓“本”，指的是“根本”。社会治理的目的是解决社会问题，而要解决问题先要搞清楚问题的症结，抓住了根本，问题才能得到真正解决。治标只能解决一时的问题，不能解决根本的问题。妇联的工作准确说来就是推进男女平等，推进男女平等是属于“本”还是属于“标”？仅仅从妇联角度难以说清楚，需要跳出妇联来看问题。

　　

　　以出生性别比失衡为例，这属于人口结构问题，由人口计生部门负责治理。在追究出生性别比失衡的原因时，认为生育观念存在生男偏好是有共识的，而导致男孩偏好的深层原因是什么，看法却不同。一开始，主管部门将生男偏好的原因归结于技术问题，就是B超管理问题，于是形成的对策就是“打击两非”：严格监管B超，严禁非法鉴定胎儿性别以及非法进行性别选择终止妊娠。短期内效果明显，出生性别比有所下降。几年之后，进入了一个怪圈：越打越猖獗，出生性别比失衡再也降不下来了。从2008年，中央党校性别平等倡导课题组介入其中，发现了生男偏好与性别平等的联系，男女越不平等，男性越是可以依靠性别获得权利与资源，女性越是因为性别而丧失权利与资源，越会强化生育观念的男孩偏好。换句话说，选择生男孩是要规避男女不平等的风险，采取的是一种现实而理性的选择。

　　

　　在这里，男女权利平等是解决生男偏好的“根本”，如果一方面在严厉“打击两非”，另一方面又在剥夺农村妇女的土地权益，使得男女村民获得资源分配出现巨大的性别分层，生男偏好的生育观念就不可能改变。研究的结论是，推进性别平等是解决生男偏好的“根本”，男女平等基本国策成为落实计划生育国策的前提条件。

　　

　　因此，推进性别平等成为解决社会问题的一项治本之策，在社会治理中，我们应当将推进男女平等提到“重在治本”的高度来重新认识。

　　

　　记者：那么什么又是“源头治理”，妇女权益问题能否从源头上进行治理？

　　

　　李慧英：源头治理是一种形象的说法，犹如一条河流污染了，是从中下游治理，还是从上游从源头进行治理。妇女权益受损的问题也有一个如何治理的问题。

　　

　　仍然以农村妇女土地权益为例，可以有三种治理方式，第一种是通过修订村规民约进行治理，属于源头治理，因为绝大多数妇女土地权益受损都与村规民约相关，“结婚之后的女儿不能享有村民待遇”的规定，就使得农嫁女在征地补偿和宅基地分配中陷入困境，如果村规民约纳入性别平等的规则，就可以使长达三十多年的妇女土地权益的老大难问题得到普遍解决。

　　

　　第二种是寻求政府以及妇联的帮助，纠正村规民约的非法行为，这是维护妇女权益的第二道防线。这种做法属于事后补救的方法，通常是出现问题之后才考虑解决。

　　

　　第三种方法是通过法院协助受害妇女予以纠正侵权做法，这是维护妇女土地权益的第三道防线，如果前两道防线失效，就会导致第三道防线成为唯一一道防线，使得法院不堪重负。法院受理相关案件，无疑是必要的，但一个很大的问题是即便胜诉，也常常遭到村委会抵抗，难以执行。

　　

　　从这个意义上看，妇女土地权益的源头治理就显得十分必要。妇女权益可以三管齐下，但源头治理却是不可以轻视的。

　　

　　记者：妇联在标本兼治、源头治理中可以发挥什么作用？

　　

　　李慧英：首先，妇联可以倡导政府制定公共政策时考虑到对于男女两性的影响，将性别平等的“本”考虑到社会治理之中。妇联系统的工作重心是关注和解决妇女权益问题，无论是城市乡村、社会阶层、民族地域，都会聚焦于性别议题，都要考虑推进性别平等，缩小性别差距，性别议题是工作的全部。正因为如此，妇联对于性别议题会更为敏感，更容易发现公共政策给妇女带来的影响，包括积极影响和消极影响。而政府部门则不同，常常按照不同的门类分类，比如农业部门管理农业和耕地，人力资源部门管理公务员等等，这里既有城市农村，还有各种生产要素，涉及领域广泛，性别要素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。

　　

　　正因为如此，政府部门容易在决策中忽视对于两性带来的影响。所以，妇联的一项职能就是时刻提醒政府要有性别敏感，要将性别视角纳入公共政策，要将男女平等作为治本之策的重要内容，对于即将出台的公共政策进行性别分析，及时消除对于男女平等的负面影响。

　　

　　其次，妇联要引入源头治理的思路，来反思工作路径和方法，寻找从根本上解决妇女权益难题的切入点。比如，妇联一直倡导妇女要“自尊、自信、自立、自强”，但是，这些年来传统的性别观念节节攀升。能否不局限于妇女个人因素，从社会结构和性别结构上考虑治理的对策。又如，妇联一直关注妇女权益问题，在法院中建立了人民陪审员制度，协助妇女维权。当然，这是十分重要的一项制度。但它仅仅针对的一个个已经出现的妇女维权的个案，而无法预防和减少此类问题的发生。能否从第三道防线扩展到第二道防线和第一道防线，比如，从修订性别平等的村规民约入手进行源头干预。这就需要进行社会治理的创新，不拘泥于老办法，不局限于老路子，而是从治本之策上做文章。

　　

　　再次，妇联还可以与政府形成合力一起推动性别平等，进行源头治理。